不確定性主題下的全球經濟，各國經濟學家看到哪些風險和機遇？

在天津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第十六屆新領軍者年會（夏季達沃斯論壇）期間，首席經濟學家簡報發布會會場門口早早排起了長隊，成為論壇首日最火爆的場次之一——不確定性加劇背景下，全球經濟前景依然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嘉賓和媒體的關注焦點。

最近幾天，伊以“停火”擾動著全球市場的神經。包括地緣政治沖突、貿易保護主義在內，各類不確定性因素成為來自各國的經濟學家熱議的話題。在他們看來，不確定性已成為今年全球經濟最大的主題，地區沖突無疑加劇了這一態勢。

如何看待這些不確定性因素帶來的影響？宏觀政策如何調節與釋壓？金融市場的大幅波動帶來哪些啟示？參與討論的嘉賓認為，不確定性風險的另一面是機會，部分中小國家或因此迎來新局面；面對不確定性，避免誤判比選對應對之策更為重要。

不確定性帶來挑戰也催生機遇

世界經濟論壇對多位機構首席經濟學家的最新調查顯示，當前全球經濟發展前景不容樂觀。

“我們還沒有看到全球衰退，大家都在預測，的確經濟活動有一定放緩，因為有較高的不確定性，公司不愿意繼續投資，消費者不愿意花更多錢。”在標普全球評級首席經濟學家保羅·格倫瓦爾德（Paul Gruenwald）看來，當前全球經濟面臨的不確定性主要緣于美國及其貿易政策。

格倫瓦爾德認為，政策的不確定性使得經濟增長預期下降，經濟會否繼續向下承壓取決于關稅政策的清晰度和確定性情況，未來3~5年是需要特別關注的時間段。

不確定性影響是全球性的。他提到，美國一季度經濟數據出現大幅波動，主要是因為市場參與者希望在高關稅政策實施之前搶跑，進口快速增長拖累了GDP增速，預計二季度將實現正增長，但全年增速將低于去年。包括中國、愛爾蘭等在內的其他國家則通過大幅增加出口以促進GDP增長。

聚焦中國經濟，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兼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黃益平提到，當前各方面不確定性的確帶來了諸多挑戰，但中國經濟依然顯現出較強韌性，印證了相關政策的有效性。

“中國經濟上半年表現還是不錯的，我預計下半年GDP增速仍將高于5%。當然中國經濟也面對不確定性，比如房地產行業仍然在進行調整，外部環境充滿不確定性，今年前幾個季度的部分經濟指標表現不錯，尤其是消費領域，但PPI和CPI、民企投資等指標依然比較疲弱，在未來幾個季度要特別謹慎，要關注一些潛在風險。”黃益平認為，中國未來幾個季度的經濟表現一方面依賴于全球經濟動向和政策環境，包括美國貿易政策、伊以沖突等，另一方面則與中國政府為保持經濟韌性所采取的具體措施有關。

關稅政策帶來的二次影響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中小企業是重要觀察對象。泰國發展研究所（Thailand Development Research Institute）未來經濟顧問桑提坦·薩蒂拉泰（Santitarn Sathirathai）認為，政策、環境等多方面的不確定性威脅著供應鏈安全，這對不確定性有放大作用。

“美國占全球大約15%的進口，如果美國的（進口）需求下降，就會有額外的產能需要尋找新市場，”薩蒂拉泰認為，中小企業在新的目標市場中的競爭會使得毛利率下降，由此引起的第二輪競爭的影響要特別關注。

聚焦130多個全球南方國家，波士頓咨詢集團全球優秀實踐領袖、董事總經理兼高級合伙人阿帕娜·巴拉德瓦吉（Aparna Bharadwaj）稱，面對貿易摩擦等不確定性，中小國家既要保持謹慎應對波動性，也要確保支持企業發展的政策能夠落地。她認為，高關稅政策也可能給經濟欠發達的南方國家帶來更多貿易機會，但協商結果的敲定需要一個過程，同時也需要關注國家層面的第二輪影響。

金融市場波動啟示：防止誤判比應對之策更重要

經濟基本面的不確定性也加劇了全球金融市場波動。今年以來，這種波動對包括投資者在內的市場主體帶來了更大挑戰。

“各國央行已開始降息以應對當前形勢，但核心問題在于關稅政策長期會如何變化。全球供應鏈正在經歷重大調整，這將是一個持續多年且極其復雜的過程。”格倫瓦爾德表示。

除了貨幣政策，主要經濟體的財政政策及債務壓力也備受關注。黃益平以2024年9月中國出臺的“一攬子”增量政策舉例說，財政政策要區分長期和短期，前者更需要考慮可持續性，后者需要在經濟下行時更好地起到逆周期調節作用，穩定經濟的同時為長期財政健康贏得足夠空間。“我們的財政政策擴張還是有一定空間的，但長期來說也要關注財政健康。”他說。

“現在市場波動已經成為常態，因為我們正面臨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這些波動性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在未來風險和可能性難以預測的情況下，保持靈活度和韌性對于應對不確定性就很重要。”薩蒂拉泰認為，相比做正確的事，避免錯判和誤判可能更加重要，前者對于快速反應很重要。

薩蒂拉泰進一步表示，對于市場短期波動，除了考慮風險，還需要平衡其可能帶來的發展動能，即需要思考長期轉型的方向。“如果我們太忙碌于去‘滅火’、去解決問題，就沒有時間去思考未來如何建立新的發展方向了。”薩蒂拉泰說。

黃益平也結合今年二季度中國資本市場的波動指出：“不確定性可能比不好的政策還要糟糕。在（關稅）談判的過程中我們會取得一定的進展，但不論實現什么樣的進展，市場都能夠吸收。”

格倫瓦爾德則表示，市場其實在談判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我們從市場上能夠看到非常清晰的信號。比如，關稅政策宣布時市場下跌，有談判（關稅政策暫停）時市場上漲，因此會給很多政策決定者傳遞很強的信號。”他認為，市場反應恰恰表明政策和市場是一個綜合體，美國政府在一定程度上也在回應市場反應。

全球化趨勢不改，中國促消費仍緊迫

從貿易保護主義到地緣政治沖突，全球化逆風在今年越發強勁。全球化將走向何方？中國經濟穩增長的著力點在哪里？

“首先我覺得全球化不會終結。”格倫瓦爾德提到，今年4月在華盛頓舉行的IMF和世界銀行春季會議上，雖然美國對全球化的態度變得曖昧，但世界其他國家仍然堅定支持全球化。他認為，從新一屆美國政府的表態來看，他們并非反對全球化本身，而是希望其他國家為其在全球化過程中付出的“代價”提供一些“補償”。

他認為，盡管全球化的最終走向并不明朗，也許成本會更高、供應鏈更冗雜、庫存更多、效率下降，但這仍然是一個全球化的世界。

巴拉德瓦吉也認為，未來全球化仍然存在，變化的只是全球化的格局與路徑。這一背景下，企業也需要新的應對方式——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雙邊和多邊貿易協定，企業也應該去新的目標市場中尋找更多跨境業務機會，適應不同的跨境業務規則，使用不同的技術和基礎設施。

薩蒂拉泰認為，對全球化趨勢的變化需要辯證看待。他以東南亞國家進一步舉例說，新冠疫情前后，東南亞國家的外貿形勢、產業發展和資本流動情況都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東南亞市場的受關注程度也大大提升。

中國應如何應對？黃益平認為，無論從外部環境變化還是內部發展需要，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都面臨提升消費占GDP比重的挑戰。“從政策優先級來看，我們首先應該關注國內市場即內循環，進一步提升消費水平，確保我們的經濟結構更加平衡。”黃益平說。